【愛上專心痛苦】

2009010110:00

《我的平直時空傳記》-6

【愛上專心痛苦】

治療心碎的法門千千萬,獅子羔羊獨鍾——折!

fold」即其中一種。「fold」是指折摺、交叉手臂或— —關進柵欄中用「折摺」一成不變的方式過日。拿晝夜分叉忙碌,將哀心罩進無柵可欄的阡陌乾田。

自古能治癒痛苦的唯有更大痛苦。

時間:一九八0年/愛情祭日。

地點:樹林‧南亞廠

離開那段來得刻骨銘心、去得眨眼無蹤的愛情,獨自把所有感覺捲進日夜不停翻滾噪音間已有九個多月的何不悔,生命彷彿也和機械連成一片。

日子全是用「折磨」換來的,一天雙折是八小時工作乘以二。沒有加班時候,就免費幫人代班。

因,唯有不放過任何還可喘息細胞,他才能忘了又活過一天。

然而,今天竟彷彿有折不完的時間,殺不盡的能源。偌大工廠僅工頭和他短兵交接,將機械馬力開至最大頂點,半夜兩點搞得像大早菜場邊緣。

難怪一前一後不過二十步遠卻連用吼的都聽不見。

蹲在最尾端「上料」的工頭叫楚墨,是何不悔頂頭上司。論年紀,只大何不悔半年,若算資格卻足足老上三年四個月。

原來他在吼,對何不悔說:「三號滾輪蓄膠帶髒了,要再重新上帶啦。」

無奈噪音大過砲雷,結果還是連比帶畫才讓何不悔恍然大悟。

而這個「南亞」就是那個「南亞」,一個白手起家至今猶不肯歇下,台灣唯一孺嫗皆知的「傳奇代表人物」王氏最基本財源— —南亞塑膠。

說起王先生「守」字訣功夫早已到家— —「顧本源」自不在話下,所以每年俱風雨無阻舉辦參與南亞員工運動大會。凡來此待上半年者,均有幸一睹其面。唯,鮮有人見其露出笑臉……

同情之餘,何不悔不免好奇心起,和大家聊時順口問道:「有誰曾看過王老先生笑過?」

回答竟是一片沉默。不料楚墨易客為主,反將了何不悔一軍:「有誰看過何小弟休假過?」

哄笑聲中,一場無頭無尾兩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就此放下。

然而,經此問無答,卻埋下一粒來日「將自追尋生命本根」,引出天人智慧,改變全人類思想命運、拓展更新視界、突破生死極限的奇葩誕生……

選擇此處做為藏身地點,原是為「了結今生無緣」亦「無了結」的一段難解因緣——一千三百年輪迴……他倆早不知該誰還誰……是誰又欠誰

就算今生無緣孤苦犁背?累世不問何不悔到這輩也該學會— — 無情面對。

本來不及後悔,只見他飛快出劍,已了卻人間數百年愛、恨、纏、綿、情絲寡緣。

僅那一剎,他已御盡萬般離難、紅塵夙孽。

僅此,他將成就佛祖所沒,更將超脫神人難僭,只緣一切俱源自羔羊潔白如雪晶瑩照鑑——無私、無我、犧牲、奉獻,真心無悔之血!

故,末日之前,能解人危,獨他配展「天上、地上、天地間」連神亦不得閱之至奧真卷— —由此,生命得以完全……喜悅隨其永遠光熠人間。

而今晚將現的是他末世之「瘩」。

按照工頭指令,何不悔提著一綑寬邊透明膠卷,要將它反貼懸在半空中的滾輪上面,主要是為粘去皮革面沾染的粉屑,裨使在染色上均勻無缺。

原是一項不可能有意外發生的簡單作業。通常只消跳起,對準筒面就能輕易解決,然而,天意如此,誰能改變?

「意外」就在他彈腿躍起,右手持膠,左手執卷,一拍上手剎間。不料超高速運轉的滾筒在他還不及雙腳落地前,便順勢將執膠卷雙手齊臂吞沒。

當時情況說來極端詭異——開始從膠緣至手腕捲入半空,隨後連人帶首齊高空吊懸。

也就是說,當手捲至臂尾時,指尖朝後平行地面,臂與身軀垂直,半邊臉全貼在滾輪邊。在高達六十里的轉速,兩肘不斷承受皮革砂紙般磨過,額頰浸在金屬滾筒上有如淋沸油般火辣,不輸卡車輾過。而來自火烤炭炙中的烙痕,就在一陣焦臭中隨皮開肉綻炫出一朵、二朵……血花印瘩浮懸兩肘間。

當時何不悔一點也不記得:是否驚慌?僅知在手被捲入機器時,腦門像穿過一串閃電。

這是開七竅,靈芽初萌首擷(揭),所以,隨之而來的肉體疼痛反而飄得老遠。連魂魄也離開地面,隨思緒懸在一個上不著天,下不見地的「無世界」……

不知過了多久,他才回到「這個世界」— —對他而言像個地獄般的世界。

故,緊跟他的的火烙般的感覺,此時他才開口大喊:「停車!停車!」

尾端的楚墨當然聽不見,直到發覺布匹走斜浸染出七橫八豎的怪面才探頭查看。

當他發現眼前驚悚畫面,不假思索立刻拍下「安全掣」,不到半秒如瘋了般的機械怪獸全部變成乖寶寶,彷彿換了個世界。

一千多坪的廠房,靜得像機獸墳場。感覺上彷彿還可聽見晴天無雨的滴血聲。
楚墨嚇得比出事的人還厲害萬分。

顫著嗓音,邊跑向何不悔問道:「傷得嚴不嚴重?」

何不悔人剛從空中回到地面,魂猶掛在那邊。虛浮著腳找了塊地,剛安頓好屁股,才記起慰問其他的部分,於是屁股還沒溫趕忙又站了起來活動各部。

觀察後像檢到寶似地,傻傻直笑:「沒事,沒事,脫了一層皮而已。」

他樂的原因和前兩天才發生的慘案有關。當時有人同樣被機械捲進,手指關節到腕骨全部報廢,而他老兄剛差點連頭都沒,整隻手臂扭到已離了本位,板鴨似吊了半天。

當時只當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,滿腦只一念:「隨它去了。」可能倒楣慣了,所以直到落地,壓根兒沒想到手腕臂膀部份還能安然無毀。

結果這一晚,不……該說「這一早」他特別好睡。因為包紮完傷口回到家已見天光。

但,另一個地方,卻正為他人聲鼎沸。早班人員從工頭那兒得知昨晚意外,便七嘴八舌討論起來……。

***

從思索「意外」關鍵檢討事故原因,逐漸扯到「奇人奇事」— —當事者身上。不過,話題卻離得老遠。

「老K,你他賭他這回會休息幾天?」

首先轉想到此節的人,竟提出了比昨晚事件更富爭議性的話題,於是原已逐漸平息聲浪,立刻又爆開來。

不僅如此,甚至還演出了一場空前絕的賭局。

聚賭下注的不只是何不悔這單位的人,短短一上午時間,整個南亞廠「外圍」知道的也全趕來軋上一腳。

畢竟,從盤古開天以來,誰也沒見過何不悔這個連續九個月天天上完班還加班,沒事義務代空班的工作狂下來休息過。

因此聞風趕來押寶的,從「半天」到「半週」都有人賭。隨著耳語擴散,提早來上中班的人員又加入賭局,聲勢竟直逼半個月後的「年度大事」— —南亞員工運動大會。

只見眾人興奮程度遠超於此,不過,興頭僅能維持數個鐘頭。

「半天」都還沒過,大票人便齊在打卡鐘前傻……因為「主角」何不悔紅腫半邊臉,雙臂纏著新紗布準時出現在卡鐘前,一秒不差刷下接班時間。

他剛轉頭便發現氣氛怪異到極點,鮮少被這麼多雙「傻眼」盯著,連沒上紅藥水那半邊臉也紅了。

於是低著頭快步穿出人牆,當時還以為大家瞧的是他那張破碎的臉,不料耳膜裡收到嗡嗡聲響竟是:「這傢伙準是個瘋子。」

沒頭沒腦變瘋子的他,事後聽同事們說出原委,忍不住跑到外面偷偷大笑一場。

然而,一個人笑,畢竟是天底下最不好笑的事情。所以,笑聲很快便乾竭,淚水卻如泉水般湧現……

工廠緊鄰一片曠野,蕭風一吹,秋夜更加沁涼如水,新月方圓卻圓不了已空心扉,全化為一眶淚水。

原以為自己「活了下來」,誰知僅一輪淡月,便將無數心血築起的堡壘全化為灰。

一顆殘心變一片念灰,不知道往後還能覓得誰憐,比翼雙飛?野草般放盡煩惱、傷悲、孤獨、哀怨,不知己犯何罪的罪遣,又該信誰、求誰,才能解決?

做人難道一定要經歷這麼多痛苦?承受那麼沉的包袱嗎?

何不悔孤楚的淒念,幽靈般滲融透到另一輪時空,另一簇人眼簾。

如果他知道現有那麼多人陪他孤獨、陪他傷悲……不知還會有何感覺?

一九九五年此時內太空計畫部成員,個個像中了魔咒般在「幻象妖姬」螢幕前,捨不得交出此刻那種一輩子也無從分享領略;這股說不出是淒美或哀涼的感覺……


To be continue No:L-19【寂寞的奴隸】

內太空之旅 INCOGNITOP.III《羔羊、獅卷、揭七印》

No: L-18羔羊、獅卷、揭七印】(隱藏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