淚水傳奇（三）明珠淚
滄海月明珠有淚，藍田日暖玉生煙。
此情可待成追憶，只是當時已惘然。
古老相傳，在滄海之南，明月之鄉，住有一種奇特生物，名喚鮫人。
若能在月明之際，引鮫人落淚，則淚落化珠。
此珠蘊瑩皎輝，歷久不褪，乃稀世奇珍、無價之寶——夜明珠。
明珠雖珍貴，然世人皆知：鮫人難鬥，鮫淚難求。
因鮫是一種類人類魚的生物，智慧高絕，其性若狐，其行如梭，毒過蛇蠍，其殘忍過雪狼，凶猛過較龍。
鮫人長成，身長逾丈，腰寬可圍缸，身披鋼鱗，鰭爪如鋒，細目似炬。唯雌、雄外貌有別。
雌鮫上半宛如姣女裸身，腰墜魚腹鰭尾俱全，嗓音甜美，擅仿各種雜腔名調，歌聲如出谷黃鶯。
雄鮫則是海象裊首、驢魚身、人腿尾，吼聲賽七雷，哭聲如厲鬼，性情奇暴無比。然，無論雌、雄均視整人為樂。
最愛看別人的痛苦猶勝成王的滿足，尤樂見人們受害後那張悽惶無助的愁臉，受騙、懊惱、悔恨的蠢相
雄鮫有時假藉溺水，拖人下海，時又扮海怪嚇人，令心膽俱碎。
雌鮫則藉色身相誘、歌聲愚人，讓過往漁民上當受誘不返，輕者觸礁，重者迷船落水，鮮能有生還者。
鮫人每見計逞，就高興的上翻下竄，在大海上狂喊尖叫、樂不可支。
其天性涼薄若此，血寒猶勝酷冰，故鮫淚之難，稍想即知，普天下敢一求者——唯正在作夢的瘋子（清醒的還不敢哩）！
時值唐太宗年間有一「不露文章已驚世，苦心豈免容螻蟻」的窮蹇丐仕，名叫何不悔，自號「楚狂人」。
逢此貞觀末年，天下貪圖享樂，忙於追逐權勢虛榮，誰也不屑一名清亮窮儒，唯何不悔不喜求仕，只圖默默行道。
然，天真弄人也。竟陰錯陽差，讓一名蘭心蕙質豪門明珠——皇親國戚紀九王爺獨生愛女，明珠公主給愛上了。
依唐例律，這個是「誅九族」的大罪。
幸值武后當家，力倡民主選拔民間優秀人才，於是小倆口這才有了一線生機。
為報美人恩，何不悔破例前往仕途之路求功名，一洗「門戶」之鴻域。
戴初元年（西元六九○年），經破天荒第一次御駕殿試，果然一舉高中。
照說，至此功德圓滿，從此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……
然而，若世事皆如此，哪來「造化弄人」這話？
由於何不悔瘋性如故，到處向「當權派」使「白眼」，單挑勢力龐大的朋黨派閥，到處獲罪小人，終落個疲於奔命的結果——東遷西調，蠻夷邊陲，荒漠空域，淨管一些蠻化未開的野人。
武后登基為「一討血債」，或明或暗凡只要沾到李姓血緣的皇親貴族，莫不施以極殘忍的手段連根拔起（甚至連己出之皇太子亦不例外）。
武后登基為「一討血債」，或明或暗凡只要沾到李姓血緣的皇親貴族，莫不施以極殘忍的手段連根拔起（甚至連己出之皇太子亦不例外）。
眼見大禍臨睫，紀九王爺只得密謀重兵造反，不料武后已早先一步埋下耳目，立以迅雷手段將密謀者誅殺、流放、或處以杖刑，交由「阿修羅」酷吏折磨至死。
據載此事株連者達一萬八千多人，事後奇蹟生還者僅紀王爺之獨生女——明珠公主。
其流落至阿修羅御吏——來俊臣之邸。
原來阿修羅御史早已垂涎公主美色，今日之局，完全出於一手策畫。直到何不悔流放歸來，查明始末，方對來俊臣之計，瞧出個明白。
其流落至阿修羅御吏——來俊臣之邸。
原來阿修羅御史早已垂涎公主美色，今日之局，完全出於一手策畫。直到何不悔流放歸來，查明始末，方對來俊臣之計，瞧出個明白。
只是，明白歸明白，他又豈肯如此就死心呢！
於是，衣不解帶、風雨無阻。不分晝夜、不眠不休，守在來俊臣官邸之前靜哀默待。
果然，如此一來，直把「魔鬼御史」氣得一佛昇天、二佛出世，大嘆無奈！奈何不了這個楚狂人。
果然，如此一來，直把「魔鬼御史」氣得一佛昇天、二佛出世，大嘆無奈！奈何不了這個楚狂人。
畢竟好歹何不悔也是個御敕欽賜黃蟒袍的三品吏部尚書，怎麼說也不能將他當瘋狗一腳踹之，因此得使盡吃奶力氣一手遮天，免得驚動聖駕查明他這私藏「欽犯」之罪，那時可真是「到嘴的又飛了」，一切苦心豈不白費？
僵持近七個晝夜，酷吏們什麼軟硬手段全用上了，最後還是靠一個無聊狗腿觸動來俊臣靈機，到了第八日，來俊臣硬將何不悔強拖硬拉「抬」進邸內。
僵持近七個晝夜，酷吏們什麼軟硬手段全用上了，最後還是靠一個無聊狗腿觸動來俊臣靈機，到了第八日，來俊臣硬將何不悔強拖硬拉「抬」進邸內。
面對一桌珍饈佳餚，何不悔神色黯然說道：「俊臣兄如此款待，在下心領，只盼您將明珠下落告知，區區不才願受閣下驅策終生奔走。」
來俊臣聞言，神色惶然起身告罪：「何兄言重了，兄弟因連日忙於文牘疏於家詳，至今方明此事，無端讓何兄受累，內心早已欠咎萬端，如您還要口出此言，那可真是折煞我也為兄只好長跪不起向您贖罪。」
說罷果真一揖落地打算長跪不起。
結果忙的是何不悔——連翻帶滾將來俊臣用盡力氣扶起。一陣忙亂過後，兩人重新落座。
只見來俊臣誠懇萬分地說：「何兄，您大人大量，不記前嫌，為兄是將紀公主接至府內，實是聖命難違，無法就此完璧歸趙，成一段才子佳人千古美談！唉……」
說罷，閤目泌珠，當真扣人心弦。
何不悔明白唐律——若將充官流放犯婦配給有功無後重臣，唯不論當婢或妾，均不得再私相授受。
何不悔明白唐律——若將充官流放犯婦配給有功無後重臣，唯不論當婢或妾，均不得再私相授受。
思及此原本就已黯啞的嗓子，再也擠不出半點餘音，全跑到兩眼眶間了。不料，來俊臣接著卻哈哈大笑又說：「何兄先莫傷神，為兄今日架您入邸，當然是有策獻告，否則又何以對君呢？」
聽聞此言，何不悔當真大喜過望，隨後便依來俊臣制獻之策，當下顧不得七日未食虛弱，一腳蹬上馬趕去傳說之鄉，尋珠獻壽祈能討得聖后歡顏，或可望求得紀女解甲同歸，兩人從此退隱山林，過著甜蜜的下半生。
一路疾馳，終於來到傳說中的鮫人之鄉，幸得一經驗優良老叟，方能在明月未昇的急湍中渡川。
船至滄海宛如進了妖魔的腸胃，途中驚險萬端，鮫人一如傳聞般出沒，利用人性深處，各種「六入名色」施以威脅色誘…。
然而何不悔就是真心不怕煉，直到鮫人們即將計窮，真個「快急出淚」來之際……最終一計––苦肉計使出來了。
這次一對鮫人假扮母子，先是一尾幼鮫攀住船弦，苦苦相告謂：「鮫淚乃鮫類之元神精魄，一旦曝光，則生命即逝，此番鮫王受何青天浩然之氣感召，甘願認栽，全體推派最年小的牠做代表，唯盼何青天得珠而返，放過其他同胞……」云云。
這次一對鮫人假扮母子，先是一尾幼鮫攀住船弦，苦苦相告謂：「鮫淚乃鮫類之元神精魄，一旦曝光，則生命即逝，此番鮫王受何青天浩然之氣感召，甘願認栽，全體推派最年小的牠做代表，唯盼何青天得珠而返，放過其他同胞……」云云。
不待說完，船那頭更跳出另一頭年長雌鮫發聲哀求道：「何大人，莫聽小兒信口雌黃，此番公議是派老身做犧牲，小兒乃是一片孝心，甘冒不諱，張冠李戴，其年幼珠劣那有成精鮫母之質佳，但望大人海涵，取老身之珠精吧……」
說至此嗚嗚咽咽，一搭一和真個唱作俱佳，只是…尚缺少了點淚珠。
老漁叟沒看何不悔就已知道他的決定，深識鮫人狡性的魚叟急忙發話：「何青天……您千莫心軟，當心上當受……」
老漁叟沒看何不悔就已知道他的決定，深識鮫人狡性的魚叟急忙發話：「何青天……您千莫心軟，當心上當受……」
一個「騙」字還不及口，已被何不悔發話阻止，素來就有菩薩心腸的他，當時以為鮫淚只是淚，方汲汲而求，眼前別說「子跪母求」，光知道「取珠殺生」，就足以教他心神俱碎了。
如今又怎忍因一己之私，強拆母子天倫？
只是轉而想到空負佳人深情隆恩，便不由心急如焚。
然而，思索過後他強忍一廂淒苦，揮袖示意雙鮫離去……
此刻耳畔僅留一片嗡然，根本聽不到船叟急呼和雙鮫的千恩萬謝。當下一顆心早已如遊魂亂轉……，一會想到昂藏七尺之軀卻連一名弱女子都無能相助，一會又想到美人折節下交深情之恩將如何還報？
不一會又憶到當年臨別一訣，遂噙淚閤目吟出：
滄海月明珠有淚，藍田日暖玉生煙。
此情可待成追憶，只是當時已惘然。
夢為遠別啼難喚，書被催成墨未濃。
見郎已恨蓬山遠，更隔蓬山一萬重。
天長路遠魂飛苦，還君明珠…淚雙垂。
此情可待成追憶，只是當時已惘然。
夢為遠別啼難喚，書被催成墨未濃。
見郎已恨蓬山遠，更隔蓬山一萬重。
天長路遠魂飛苦，還君明珠…淚雙垂。
「垂」字方吐氣吟罷，萬籟歸寂、蒼穹靜肅，淒苦中，魂化雲煙片片隨風四盪，忽地渺遠又似近前，心中突覺一片雪亮，迴光返照中得見，千水相隔的遠方，伊人早已先他一步斷腸…為保完璧玉身自先走了。
何不悔，肝腸寸斷，魂離魄散，噴出心血狂喊一聲：「吾負明珠。」便寂然不動。
這短片刻，成千上萬頭鮫人迎著明月星輝，碧海微波間暗影浮動，剎那海面綴起數以萬計皓潔如月的珠輝，映著徐徐粼波將大海襯得比夜空還要聖潔光輝……
